第八回 暂避锋芒(2/2)
听老翁说完,柳一凡一天来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。一面忙不迭向这两人道谢,一面暗中却想:这个鬼丫头,真是吓死我了。只是一瞬间蓦地又觉,庆幸之中怎好似竟夹杂着些许的失落。
直待那老翁再次开口说话,柳一凡这才回过神,与这老两口攀谈起来。一问之下,柳一凡方知,此地叫作浒浦,大伙儿原本准备登岸的福山,在距此处大概三四十里的上游。不成想那日为了躲避索凌霄等人,竟向下游驶出了这么远。待向老翁问清了方向,知道从此处赶往嘉兴府,比之福山也并不算远,这才心中盘算着,第二日一早便动身,赶往嘉兴府去寻熊君立等人。这时那老妪让老伴儿陪着柳一凡说话,自己却起身去帮司南燕做饭。等到两人做好饭端入屋中,一见司南燕似笑非笑的表情,和望向自己的眼神,柳一凡顿时又是尴尬之极。
第二日天刚亮,柳一凡与司南燕别过了艄公夫妇,向常熟方向赶去,一路上见司南燕不再取笑自己,柳一凡心中才稍感踏实,不到晌午两人便来到了常熟城。两人用过午饭,又买了两匹健马,刚要上马赶路,却听远处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传来:“柳一凡,当真是冤家路窄”!
柳一凡倏然转身,只见身后约莫三十多丈开外,正立着两匹马,马上之人便是那林波兄妹,而这一声喊就是发自林樱!再看两人身后,却停着一辆乌蓬马车,赶车人是两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。柳一凡知道那索凌霄一定就在车中,当下叫声不好,一拉司南燕,跳上马背打马便逃。
林波兄妹见两人逃走,立时纵马追赶,柳一凡情知如此一来,已是决计不能再去嘉兴,是以一出常熟城,便调转马头,直奔江阴方向驰去。两人一路狂奔,不到天黑便赶到了江阴,却是始终不曾将林波和林樱摆脱。柳一凡身在马上,扭头向后望去,只见林波兄妹亦在催马疾驰,只是身后的马车却已不见,想是那马车终究不如单人匹马迅捷,已被落在了后面。
见此情形,柳一凡顿时心生对策,一声招呼就和司南燕奔入了江阴城中,转眼工夫便来到了“一家人”酒楼。两人跳下马来,飞奔入楼,却听一人已自开口说道:“柳先生,何以如此慌张,莫非是馋酒馋的,快来陪张三喝上两杯。”柳一凡一抬眼,那嵌着夺目翡翠的四方平定巾,登时映入了眼中。
一见张三,柳一凡大喜过望,抢上拉住说道:“先生,柳某正要寻你。”随即不待张三答话,已是伏在他耳边说起话来。原来,柳一凡耳语的意思,乃是想请张三前往嘉兴府,给熊君立等人报信,自己则与司南燕先引开索凌霄等人,再伺机逃走,一个月后与熊君立等人在苁蓉山庄会合。
张三听说柳一凡等人原是被“幽冥尊者”追赶,心中亦是大吃一惊,忙冲柳一凡说道:“柳先生放心,张三一定将话带到。”便在这时,只听得两声厉啸,林波兄妹已自楼外闯了进来。一见柳一凡,林樱尖叫一声:“柳一凡,你往哪儿跑!”叫声中已和林波双双扑上,林波冲向柳一凡,而林樱则是直取司南燕,两人知道师父随后就到,心中自是有恃无恐。
“幽冥尊者”的徒弟当中,“陇南双煞”的名头最响,是以一见这两人,张三便已大概猜出了来历。此刻见两人扑到,果是身法迅疾,攻势凌厉。眼见林樱扑向司南燕,忙叫声:“休得放肆!”不待起身,手中折扇已“嚓”地合拢,直戳林樱肋下章门穴。
那林樱本料想制住司南燕乃是手到擒来,不成想这坐在桌边的邋遢儒生会突地出手,而且竟还是疾如闪电,猝不及防,登时便被戳中。亏得也是身负绝技之人,穴道被折扇戳中的瞬间,顿时暗生内劲,虽被戳中却也只是一阵酸痛,并未受伤。口中怪叫一声,踉踉跄跄急退出五六步远,方自站稳。不由得心中惊骇,才知这貌不惊人的邋遢儒生,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。而张三虽是一击得手,却见并未伤到林樱,亦是心中暗惊,知道此人果真不是易与之辈。当下不敢怠慢,蹂身跟上,折扇一张,便向林樱颈上削去。
此刻的司南燕刚刚掣出自己的兵器,一见这四人已经战在一处,连忙抢上,挥雁翎刀朝林樱砍去。这林樱的武功本来和张三不相上下,只是突被戳中穴道,虽未受伤,却也是一时酸痛难当,行功运力难以为继。眼见张三手中折扇张开,削来之势直比利刃,心下先是怯了,又见司南燕挥刀夹击,一时间竟是应顾不暇,勉强接得三五招,便已被逼到了窗边,继而一声厉啸,身子凌空一个倒翻便飞出了窗外。
这边林波和柳一凡刚刚交手不足十招,本来并未落在下风,只是突然间看见林樱翻出了窗外,张三和司南燕同又转身朝自己冲来,顿时没了胆气,急出几招,待迫得柳一凡几人身形一顿,便也急忙抽身跳出了楼外,慌乱中目光投向身后远处,想看“幽冥尊者”可否赶到。
柳一凡等人见林波兄妹退出楼外,知道机不可失,那张三对此地已是熟极,叫声:“随我来。”便已带着柳一凡与司南燕二人自后门奔出,飞一般朝江边赶去。林波眼见柳一凡等人自后门走脱,而“幽冥尊者”迟迟不曾赶到,情知仅凭自己兄妹二人之力,定是无法阻住柳一凡几人,却又害怕师父怪罪,无奈之下,只得硬头皮随后追来,只是亦不敢迫得太近。
片刻工夫,张三便领着柳一凡和司南燕来到了江边,那江边的艄公皆是识得张二爷,张三一招手便有数人围拢过来。张三连忙吩咐,一船载柳一凡两人前往上游应天府方向,而一船载着自己驶向下游,其余几船则是速速离岸,以免被林波等人所用。
柳一凡、司南燕与张三刚刚登船,就见林波兄妹已是远远追来。张三急令开船,便在这时,却见林氏兄妹身后一辆乌蓬马车疾驰而来。尚未追近,车帘一掀,一道人影已自车中射出,一见之下,柳一凡心中一声暗呼:索凌霄来了!
这索凌霄的身法当真是快如闪电,眨眼间便已将林氏兄妹甩在了身后,柳一凡的座船刚刚驶离江岸五六丈远,他就已掠到了岸边。只见他竟是脚下不停,足尖在岸边一点,身体凌空掠过江面,径直向柳一凡船上飞来。眼见索凌霄的轻功身法,柳一凡与张三顿时叫声不好,知道这五六丈的距离实是不足以阻住这“幽冥尊者”。
刹那间,已容不得柳一凡再想,只得运足全身功力,双掌一错纵身迎上。那索凌霄身在半空,没有想到柳一凡竟敢迎面冲向自己,虽是一怔,但随即一声冷哼,左手一挥,似爪似掌的“幽冥鬼手”已向柳一凡拍去。
只听“嘭”的一声大响,柳一凡的双掌,顿时与索凌霄的左掌按在一起。索凌霄不曾想到,柳一凡这一击竟是使足了十成的功力,一声大响过后,居然硬生生将自己的前扑之势阻住,身体突地停在了半空。而柳一凡却是在这一击之后,被震得向后直飞出几丈,“嗵”的一声,仰面跌落在船板,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来,直骇得司南燕急忙抢上扶住。
索凌霄身体停滞在半空,眼看就要下坠落入江中,却见他的两只袍袖猛然鼓起,竟是在一瞬间便已充满了真气,只见索凌霄双手下压,顿时便有一股极强的气流吹向了水面,瞬时水面被激起一片的涟漪,急速向外散开。也就这一瞬间,索凌霄下落的身体竟似站在了水面,随即见他的两只袍袖又突地向前一挥,同时足尖在水面轻点,身形立时向后急退而去,眨眼间已经倒掠几丈回到了岸上。
只此工夫,柳一凡与张三的座船已经远离了江岸,就算索凌霄的轻功再高,也已无法一跃登船。只是船上几人目睹了索凌霄绝顶的内力与轻功,无不心下骇然。而张三此前对“幽冥尊者”也是仅有耳闻,如今一见,不由得心中暗叹:好个“幽冥尊者”,竟能将武功练到如此地步,当真是平生从所未见!
柳一凡这时已由司南燕扶起,虽是与索凌霄硬拼了一掌,所幸对方未出全力,因而受伤亦不算重,盘膝而坐,运功调息了片刻,感觉应无大碍。眼见张三座船驶远,于是冲着远方的张三挥了挥手。张三远远望见,知道柳一凡平安无事,亦是摆手示意。而此刻的索凌霄却是面色铁青,一言不发立在江边。
由于此处的舟船已被张三遣散,待到林波等人好不容易从远处找来一条,柳一凡与司南燕已经驶出了数里。只是索凌霄心下恨透了柳一凡,见远远的还能望到柳一凡座船的一点踪影,仍就是登船一路追去。
柳一凡与司南燕看见索凌霄等人追来,情知这索凌霄定是心中恨极,注定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。于是一面叮嘱船家加快行船,一面心中盘算该如何应对。
逆水行船本来船速较慢,只是后有强敌追赶,晚间也不敢靠岸停歇,是以两天的工夫,便已来到了应天府。眼见两船的距离虽未缩近,但索凌霄等人却依旧是阴魂不散穷追不舍。柳一凡知道如此下去定不是办法,心中思讨:眼下唯一之计,只怕就是一到南京城中,立时弃舟登岸,城中人流如潮,混迹其间,定可摆脱索凌霄这帮人的追踪。一念及此,顿时叫艄公把船驶向了秦淮河口。
怎知人算不如天算,一入河口柳一凡不禁是暗呼一声不妙,只见一条船正倾覆于河的中央,此刻已将河道堵得水泄不通。柳一凡心知,若在此处上岸,距离城中繁华之处尚远,不足以摆脱索凌霄等人。眼见追兵愈来愈近,座船却是寸步难移,心中焦躁,不得已只得拉起司南燕,飞身越过周边的船顶,离舟登岸。两人上岸后一时觅不到马匹,无奈之下,只得发足朝南京城方向飞奔。
再说此时索凌霄等人的座船,本已追得距柳一凡两人不足二里,林波一直是立在船头,紧盯着这两人座船的动向。眼见二人船行受阻弃舟登岸,便也急忙令船家靠岸。索凌霄见柳一凡两人不曾觅得马匹,心中大喜,当即袍袖一展,撇开林波等人,抢先疾追而来。
本来若只柳一凡一人,以他的轻功造诣,自可脱身。只是现下同行的还有司南燕,轻功悬殊太多。两人奔出里许,刚刚跑进一片竹林,便听“幽冥尊者”的声音,已自身后不远处响起:“小鬼,看你们往哪里逃”。
柳一凡知道索凌霄已然追到,情急之下,只得拉着司南燕左突右转,专拣茂密之处走避。慌乱之中,透过竹枝的间隙,忽地看到不远处,似有一篱笆围成的院落,几间茅屋坐落其中,不及多想便拉着司南燕朝那院落跑去。怎知眼见距院落已经不远,却是转来转去,绕了半天也不曾接近,而身后的“幽冥尊者”听声音已是很近,却也是始终不曾追上两人。柳一凡刚觉蹊跷,旋即顿悟,原来这些竹子竟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所栽,只不过是乾坤颠倒,阴阳倒置,若非精研此道之人,势必会被困在这竹林。一明白了此间的道理,如何进退顿时了然于胸,果然不大工夫,便领着司南燕来到了篱笆墙外。只是柳一凡能在顷刻间悟出其中的奥妙,那“幽冥尊者”又何尝不能。两人还未进院,索凌霄业已赶到了身后,一声冷笑,右手已抓向了柳一凡。
柳一凡听到背后的风声,连忙叫声快跑,一把将司南燕推入院中,同时闪身躲避,却听“嗤”的一响,后背的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块。柳一凡情知今日已是凶多吉少,一面连声催促司南燕快逃,一面却是把心一横,心道:无论如何,拼上性命也要多绊住这索凌霄一刻,好叫司姑娘脱身。只是柳一凡虽是这般想法,司南燕却又怎能舍他而去,明知自己功夫相差太远,仍旧是掣出了雁翎刀,抖开金丝软鞭反身扑了上来。柳一凡一见,暗叹一声,心道:罢了,今日就叫我俩命丧于此罢。虽然情知将死,心中却别是另一番滋味。
怎奈司南燕的武功终究是相差太过悬殊,帮忙不成,反倒成了累赘。柳一凡力敌索凌霄,本就自顾不暇,此刻还要连连回护司南燕,是以刚刚斗了一二十招,两人就已接连遇险。虽说两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,但此时此刻亦不免是心中黯然。
“幽冥尊者”冷笑声中,正欲痛下杀手,却突然听到一声哂笑自那篱笆院中传出,随即有人开口说道:“幽冥老鬼,以大欺小,你当真还要脸不要!”一闻此声,索凌霄脸上登时倏然色变,袍袖一摆陡然停手,退后几尺目光如炬扫向院中。而柳一凡两人正被他迫得狼狈不堪,突闻此声,柳一凡顿时是惊喜交加,见索凌霄停手后退,连忙一拉司南燕抢身入院。就见一个六旬开外,头戴葛巾,身着苎麻深衣,形容清矍,长须飘飘的老者立于院中。而此刻这老者正背负双手,面带微笑地瞅着柳一凡与司南燕两人。柳一凡抢上几步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身前,大喜之下颤声说道:“师父,您老人家怎会在这儿?”直到此时,司南燕方自知晓,这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者,便是柳一凡的师父,“逍遥散人”遇百龄!
遇百龄伸手一扶柳一凡,呵呵笑着说道:“为师替你捉鬼来了。”柳一凡知是说笑,连忙站起,却见师父身后的茅屋当中,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已缓步走了出来。只见这老人显已年逾耄耋,却是脸膛红润,有如孩童一般。柳一凡正自暗暗称奇,遇百龄已手指此人,冲柳一凡说道:“一凡,快来见过‘紫竹仙翁’。”柳一凡闻言一惊,知道这“紫竹仙翁”乃是武林中的前辈异人,若论起辈分,比自己的师父遇百龄还要高上一辈。只因此人极少涉足江湖,大伙儿也仅在江湖传闻中,知其武功深不可测,却很少有人能得见一面,不想自己今日竟能在此处遇见,当下连忙上前跪倒行礼。而站在院外的“幽冥尊者”,对“紫竹仙翁”亦是只知其名不识其面,如今一听,心中也是微微一凛。
只是眼见遇百龄师徒相谈甚欢,竟似没有看见自己一般,索凌霄不由得气往上撞,心道:本尊如此身份,你们却视若无睹,当真是岂有此理!只不过碍于身份,一时间却又不便发作,矗立当地,神情已是大为尴尬。
直待柳一凡将司南燕向师父和“紫竹仙翁”引介完毕,“逍遥散人”遇百龄这才转身。他敛去笑容,抬眼一瞥索凌霄,冷冷说道:“幽冥老鬼,欺负起小辈来,当真是威风得紧,煞气得紧啊。”一听此话,索凌霄不禁面上一红,但随即却是怒气又生,哼了一声,恨恨说道:“老夫不过是代他人,管教管教不屑之徒。”话刚出口,却听“逍遥散人”已是“哦”了一声,接口说道:“那不知,我这徒儿,是奸淫掳掠伤天害理,还是为虎作伥残害忠良?如此,还请示下。”索凌霄顿时为之语塞。不过一顿之后,索凌霄已自着恼说道:“你这徒儿,三番两次从中作梗,阻挠老夫惩戒伤我徒儿的恶徒,难道老夫还不该教训教训他么”!
怎知这“幽冥尊者”话音刚落,“逍遥散人”又是一声哂笑,冷冷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只不过,据我所闻,你那徒儿却是自甘堕落,与奸人为伍,干的便是那残害忠良的勾当。想那西厂行事之卑劣,乃是世人皆知,你那徒儿若是行得正坐得端,又怎会无缘无故被人所伤。”说到此处,话锋一转便又说道:“据我所知,尊者门下弟子,已有数名投身西厂做事。尊者非但不以为耻,反倒引以为荣任凭驱策。莫不是,尊者也想在那西厂当中,谋个一官半职?”话一出口,“幽冥尊者”已是勃然变色!
要知道,这“幽冥尊者”索凌霄,虽是性情孤傲、冷面无情,却是一向以不入凡俗的宗师自居,本次出山实乃只是因爱徒被伤而一时激愤。索凌霄平日里对世间诸事皆是不屑一顾,是以徒弟出师门后做些甚么,自是不加理会,替不替西厂效力,更是不曾放在心上。但若说他与西厂有甚瓜葛,着实是竿子打不上,甚是冤枉。如今突听“逍遥散人”出言讥讽,登时已是怒不可遏。只听他一声暴喝:“遇百龄!休要胡言,老夫已经忍你多时了!”随即怒极反笑,道:“好,好,老夫今日不找别人,就来找你算算这笔账。看看你是凭了甚么手段,如此的张狂”!
原本这“幽冥尊者”,自上次昆仑山大会之后,闭关十几年,只为求得武功能更上层楼,盖过“逍遥”与“天罡”两人。如今既已破关而出,早就想邀约二人再行较量一番。此刻为遇百龄言语所激,盛怒之下,自是出言挑战。
柳一凡连日来已与索凌霄交手数次,知道这“幽冥尊者”的武功,比之十余年前,已是精进了许多。听闻索凌霄向遇百龄挑战,虽料想师父这些年来功夫定是不曾搁下,却也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。
这时,只听“逍遥散人”已是呵呵一笑,淡淡说道:“幽冥老鬼又想打架,也好,就让咱俩再比划比划。遇某知道,当不上那天下第一,你始终是心有不甘,就让咱瞧瞧,这十几年来你又长了些甚么本事。”说罢,吩咐柳一凡与司南燕退到一旁,转身盯住索凌霄,从容说道:“老鬼,有甚能耐,都使将出来罢”。